曹山·宝积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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洞山良价禅师

807-869年

越州诸暨(今浙江)

明 语风圆信 郭凝之 编

【卷首语】

精耕细耘的宗风

冯学成

“本自无心为雨露,何曾有意泄天机”,禅宗,对人们来说,至今仍是个谜;而历代祖师,至今也是一个谜。为什么呢?因为大道的本身就是谜!

在中国佛教史中,影响最大,并得到充分发展的宗派首推禅宗。若从盛唐时的六祖慧能大师算起,历朝历代,禅宗都是中国佛教中的主角,其声势和力量远远超过了唯识、天台和华严诸宗。一千多年来,禅宗在中国佛教中的地位是崇高的,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挑战,也没有人对它有过什么怀疑。但在近代,随着唯识学的复兴,佛教内理性主义加强,对禅宗的质疑也就随之而来。

禅宗号称“教外别传”,教是佛教的经教,也就是以经、律、论这“三藏”作为理论体系和实践的依据,也是佛教立教的根本。禅宗既是“教外别传”,它的行为就不受经教理论的规范,也不求在经教中去寻求依据。加上唐代后期禅宗完全抛开了“藉教悟宗”的“如来禅”,而别标“超佛越祖”的”祖师禅”,更使禅宗和经教的联系纽带断裂。但那时唯识、天台、华严这几家以经论传家的宗派已经衰落,禅宗“祖师禅”的形成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力,加之“祖师禅”本身也是光芒万丈,人们趋之犹恐不及,哪里还谈得上去怀疑呢?何况”祖师禅”本身对因循经教就不屑一顾,甚至大加斧钺。在会昌法难之后,唯识、天台、华严在丧失了立宗的典籍之后,自己就尚失了立宗的依据,又哪里还有力量来对禅宗质疑呢?

佛教是生命之学,是心性之学,而且是实践的生命和心性之学。如果仅作为学术对象来作研究,就失去它根本的意义。禅宗的产生,原本就是对佛教学术化的一种救弊之为。禅宗自称佛心宗,它要求众生之心升华——回归于佛心。这种升华——回归,是存在于人的生命和精神之中,而不仅仅停留于认识的层面。

禅宗的方法,类似于老庄的“弃圣绝知”,甚至更为彻底明白。因为老庄所“弃”的圣人之道是儒家的,不是自己的。而禅宗所“弃”的,恰恰是佛教自身经千年发展和积累的那一份庞大的精神成果。禅宗认为,这些成果恰恰是向佛心升华、回归的障碍和累赘——释迦牟尼成佛时何尝有这么多的累赘呢?

理论需要完备和尽善尽美,而实践则需要简捷明快,这是佛教修行中所遇到的矛盾,一个佛教内的二律背反。学佛需要经教作为理论的指导,没有佛教理论作为指导的修行决非佛教;另一方面,理论的东西又绝非真正意义上的佛教,理论并不能使人成佛,佛教经论往往成为“见障”、“所知障”,是修行实践中的大敌。唐代禅师似乎意识到了这个矛盾,以至有“依经解教,三世佛冤;离经一字,如同魔说”之论。

在禅宗内各宗之中,曹洞宗是较好解决了这一难题的。在洞山禅师之前,圭峰宗密大师身为禅宗(荷泽宗)和华严宗两宗的领袖,作了百卷之富的《禅源诸诠集》,力求禅教一致,但会昌法难,百卷之作也仅存一篇《都序》。在洞山禅师之后,法眼宗的开山祖师文益禅师,也力倡禅教一致,并在五代和宋初兴盛一时。但宋真宗之后,也因法脉不传,终归于寂。

相比之下,曹洞宗则幸运得多。洞山禅师虽未大倡禅教合一,但其所作的《宝镜三昧》及纲宗诗偈,却有着浓厚的“教”的成分和气息,并且千余年来,传承不绝,给后世以极大的影响。

洞山良价禅师是曹洞宗的开山祖师,也是中国禅宗史上最为杰出的几大祖师之一。他那传奇般的生命历程和谜一般的精神历程,至今仍使众多的禅学爱好者神往。只要翻开《五灯会元》的有关章节,或细阅大藏经中的《洞山禅师语录》谁能不为之倾倒呢?

洞山良价禅师,俗家姓俞,会稽(今浙江绍兴)诸暨人。生于唐宪宗元和二年(公元八○七年),卒于唐懿宗咸通十年(公元八六九年)。洞山良价禅师经历了唐武宗灭佛这一非常时期。发展到巅峰的唐代佛教,在这次沉重打击之下应如何生存发展,是洞山禅师及当时一大批杰出佛教大师所共同面临的任务。禅宗可以说是当时的必然,也是历史的唯一选择。

洞山禅师六岁时出家,依止马祖和石头和尚的弟子灵默禅师,以后又参礼南泉、沩山等禅宗泰斗,最后归心于石头系下的云岩昙晟禅师,并见道开悟。后又多方参访,最终在洞山建立道场。

建立道场并不等于建立宗派,要在禅宗内建成一个独立的,为大家认可的宗派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,它必须有自己稳定的道场、徒众,还须有连续的传法法统,最重要的是,必须有自己的宗风——不同于其它宗派的特色和风格。对此,洞山禅师通过他的禅修和教化的实践,建立了“五位”、“回互”之说,并在《宝镜三昧》、《玄中铭》、《新丰吟》中,以诗歌的形式使之广为流传。当然,洞山禅师的“偏正五位”、“功勋五位”、“三渗漏”等歌诀,更是集中地表达了曹洞宗的宗风特色。曹洞宗的形成与当时的沩仰、临济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。几十年后云门和法眼两宗建立,禅宗内就形成了“一花五叶”的繁荣局面,但曹洞宗一直是其中的重要角色。

中国,乃至全世界的禅宗,如今只有临济与曹洞两家仍有传承。“临济将军,曹洞农夫”,临济禅风,波澜壮阔,乃为激箭似的禅风,或棒或喝,剿断人之情识,迅猛刚烈,是为将军。而曹洞禅风,细腻绵密,乃为精耕细作似的禅风,软语商量,如春雨润物,是为农夫。

自宋代以来,中国人重文轻武,“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”。故刚烈迅猛的临济禅,也不得不转化为话头禅,乃至念佛禅。而“郁郁乎文哉”的曹洞禅,虽门庭日狭,但其风化,却深深地契入了临济禅,乃至士大夫们心中。这从中国唐以后的诗歌、书画中可以找出无穷的证明,中国诗歌、书画,似乎是自觉地、本能地与曹洞宗的“偏正”、“君臣五位”结合在一起,特别是与那“回互”、“明暗”结合在一起……

读禅宗的语录、公案难,读曹洞宗的语录、公案更难。因为有如仙家丹鼎秘诀一般的偈颂术语乃曹洞家传的风尚,它自成体系,别有洞天,要破译出来决非易事。何况禅门有一明训,即“向上”之事不可说,更不可说破,而必须留与当人自己去破关斩将,以期真参实悟。禅宗的历史的确如此,从来没有说白了的禅,也从来没有公式化的诗。况且,没有悬念,不给学者留下独立的思维空间,也决非佳品。

话说回来,禅宗语录,均为当时的白话口语;禅门诗偈,也多为当时的白话诗,甚至是打油诗,——佛门教化,原本尽量平易近人,所以比之《水浒》、《红楼》,行文还要平易。只不过其中内容皆为描绘无上菩提、清净禅心;或作向上提厮,或是随机应答,纠偏矫正,不是有一番禅悟体验之人,是决难把握其中情趣的。

中国的历史传记大多过于简略,而宋代以来所撰写的高僧传尤为简略,其中当然包括洞山良价禅师。在著名的《宋高僧传》中,洞山良价禅师的传记仅有二百四十六字,人们又怎么能从其中了解一代祖师的行履与事迹呢?《五灯会元》是语录体的禅宗高僧类传,既是语录体,当然就重在录言而鲜以录行了。而《洞山语录》本身就是语录,其内容不过比《五灯会元》多收了几条语录,并把与洞山禅师有关的人事关系——散见于《五灯会元》其他章节中的内容汇集到一起而已。《洞山禅师语录》中,除去重复的,仅有一万多字,而且多为随机应答。

那么,这十几万字的传记又如何去描绘洞山大师的行迹呢?一代祖师之所以是祖师,必有其启蒙、参学、修行、悟道及接引众生的化度过程,当然更有其师友徒众等种种人事关系。这些过程和关系,就结成了一张无形的精神光网,而每一条光丝,每一个光丝结,都是那样的富有魅力,并映射出无穷的境象,使人留连难返。顺着这精神之光照耀之路走下去,可以写成厚厚一册。不过,要忠实于祖师的本来面目,不能画蛇添足,更不能指鹿为马。

因此,笔者撰写本书的原则是:参照有关资料,略则详之,详则略之,这一原则,恰好与曹洞宗“回互”之旨相应。笔者认为,洞山禅师幼年及青年求道这一过程,是其一生最为闪光之处,素材少,故细加描绘。而洞山禅师出世说法,乃其道心自然流露,素材多,就不必另外铺张。而有关洞山禅师的重要思想,如“五位”旨诀、《宝镜三昧》等,因属曹洞传宗的重要文献,加之文字不多,故全文录出,略加提示,以保持其本来面目。

读书贵在以心来读,禅宗史传资料,稍不留意,就会在其中迷失方向,如洞山禅师的老师云岩昙晟禅师与道吾宗智禅师的生卒年月,船子和尚与夹山善会禅师相见的年月,沩山道场开办的年月等等,高僧传和《五灯会元》是各说各的,两相对照难以契合。而这一切,都必须在洞山禅师求道过程中加以交待,这都是平常读书时难以觉察的。但一涉及到洞山禅师传,这些疑点,也就自然随之清晰了,这也算是笔者撰写本传时的意外收获吧!

笔者学佛多年,也写过不少文字,但撰写小说体高僧传却是第一次。如果读者诸君能够从中看到洞山大师的一生行迹,感受到其伟大的僧格人格,窥见其思想的玄微闪光之处,那么,我就深感欣慰了。

书稿完成时,恰逢四川省佛学院第二届学僧毕业,笔者曾有诗相赠,兹录于此,作为这篇“开场白”的结语吧!

诵经念佛了晨昏,遣意将心岂足论?

檐下曾听春雨滴,虚空犹自染苔痕。